教育太大,世界太小,容不下每个人都充分主张自己的“权利”
事件回放:
11月24日,中关村二小一位同学(亮亮)在另一位同学(明明)上厕所的时候,用厕所垃圾筐扔过隔间,砸在明明头上。
明明家长向学校投诉,学校对事件进行了常规教育。明明家长对学校处理不满意,提出四点诉求:“处理、惩戒施暴的孩子;保护我儿子不受二度伤害;让施暴者的家长道歉;对方承担相应的治疗费用。”学校在沟通中请她放弃诉求,认为不构成“霸凌”。
12月1日,明明家长向海淀区教委投诉,并表明对学校处理问题的节奏、速度不满意,再次强调自己的诉求。
12月8日,明明妈妈的《每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,我要陪他向校园霸凌说NO!》开始刷爆朋友圈。
12月10日,中关村二小发布了一份简短声明,“官样化”撇清责任的姿态,惹恼所有看到声明的公众。事件发酵,成为一边倒的声讨。
12月10日夜间,北京市教委首次回应事件。
13日凌晨2时30分,学校校长杨刚向记者提供了一份《中关村第二小学关于“学生受伤害事件”的处理进展情况》,再次表明:“我们认为,上述偶发事件尚不足以认定两名学生的行为已经构成校园‘欺凌’或‘暴力’。”
事件争吵的热度还在继续延烧中。
小蒲观点
在中关村二小“霸凌”事件中,我们看到了学校与公众深深的撕裂与对峙。每个人都在事件中选择立场,表达情绪,行使权利。
我们认为:这就是今天的中国教育特色:归根结底,冲突各方对“我的权利”都在死死地捍卫,充分地表达,要求都很高;而这个世界从本质上,是容不下每个人的“充分”的,只容得下彼此的体谅与宽容。
小蒲想说的是,对无论“吃瓜群众”还是家长群体,你们对学校和老师都要求太高了:要迅速细致入微、丝丝入扣地理顺学生冲突与家校矛盾,要在事件发酵之后实施精准地危机攻关策略、要学会以总统候选人的水平面对更加多元的公众等等,都不是如此起点、投入、师生比和时间总量的学校,能够做到让广大群众完全满意的。你们也对学生要求太高了:他们不是可以在任何场景下都经得住仔细打量与拷问的“成熟艺人”,他们仅仅是在各种问题中需要学会面对与反思、需要时间与空间自我突破、需要学会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幸福生活的孩子——无论他在欺负别人,还是被欺负。所以,你们的愤怒无法自抑,认为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,基本的权利,基本的秩序。
小蒲还想说的是:对学校与老师而言,你们对家长的要求也太高了:当他的孩子受到不公平委屈乃至意外欺凌,奋起保护、讨个说法就是本能,是作为父母这个角色可以去行使的权利。你不能期望他时刻和你一样考虑到学校声誉,考虑到学校处境,甚至考虑到别的孩子怎么办......所以,此时此刻他们需要的是道歉、协助与安慰;你们对“吃瓜群众”所带来的公众舆论要求也太高了,他们不会像你一样清楚学校原来是这样运转的,孩子们原来是这样相处的,所以,他们不能够做到客观冷静而得体,他们只有能力做最基本浅显的道德判断;他们需要的是真相之后的衡量,清晰之后的理性。所以,当你要站在学校的权利上理直气壮的时候,你一定没有体会家长的处境,没有考虑公众舆论的特征,你会认为我依法办学,以理服人,谁怕谁?
这就是问题的根源:每个人、每个角色都有道理,每个人都得理不饶人。而教育太大,世界太小,容得下人与人充分的沟通谅解,却天然地容不下每个人所有的“权利主张”。
专业建议
校方出现了哪些失误
必须指出的是,整个事件正是由于校方的应对失策,才造成了现在的公关危机。我们再来看一遍这份声明:
承蒙社会各界长期以来对学校的关注和支持,我校一直认真落实教育部、北京市以及海淀区教委文件精神,始终坚持立德树人,秉承二小的办学理念,关心、爱护学校的每一位学生,坚守教育责任,努力让每一位学生都能健康快乐成长。
近期,一起发生在我校三名中年级学生、家长之间的事件引发了社会的关注。从事发到现在,学校一直在积极努力协调,客观、公正地处理几方家长间的相关诉求和矛盾纠纷。本着保护好每一位未成年孩子的合法权益,特别是事件中提到的受伤害的未成年人原则,学校还将做持续努力,力争达到多方认可的结果。
此外,针对近期网路上出现的关于我校以及相关事件的不实言论,我校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学生及学校声誉,并追究相关主体责任的权利。
在此,我们真诚地呼吁:关心关注此事的媒体和公众,从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、维护学校正常教育秩序的角度出发,让教育问题回归校园进行处理。我们诚恳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和帮助!
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第二小学
2016年12月10日
正是这份声明,经过传媒广泛传播之后,引起了公众的大范围参与。可以说,如果没有这份声明,至少中关村二小的事件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全民关注。
这份声明是封闭的、冷漠的甚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。因此,在一篇影响广泛的媒体文章中如此写道:“当我逐字逐句读完这份声明,就充分理解了家长的愤怒,这份声明几乎每个字都打着官腔。”
在此之后,学校并没有吸取教训,不但没有刻意放低姿态,而且在其后的声明和回应中,坚持不放弃原来决定的立场。这些无疑都是危机公关的大忌,因为学校面对的不再是家长个体,而是社会公众,他们的愤怒无法看见,但却易于点燃。
一位叫做窦华茂的作者说,“(对于公关危机),
主动承认错误比解释更加有效。危机触发的时候,解释=狡辩,事实会被理解为歪理。
主动放低身段比高高在上更加有效。你越低,对方自我感觉就越高,这就是为什么大人从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,总能包容孩子。
主动承担责任比推诿更加有效。“丢帅保车”在现代社会品牌危机时,更加有效。
主动透明流程比规避更加有效。看的越清楚,就会更少的猜疑,而且消费者如果猜疑,就不会向好的方向猜疑。比如动车追尾事件,可能当局者觉得有些事情公布会有负面影响,其实你遮遮掩掩,大伙猜测的更加要命。”
事实上,不但“中关村二小”如此,大部分学校包括一些企业,当出现危机的时候,所做出的公告都大抵类似。在以前,这些声明的背后是学校或企业自有的品牌作为背书,但现在,随着时代的变化,传播更加广泛,参与者更加个体,以往的公关模式已经失效了。
第二点,学校尤其是教师在回应该家长的时候,将事件定义为“玩笑”。从后期该家长写的文章以及所做的要求来看,明显对相关政策和行为定义做过充足的准备。而学校中的教师对教育理念的理解,甚至落后于该家长,因此从一开始,就陷于被动也是必然的了。
第三,从资料上看,学校在与该家长沟通时,似乎没有采取温和的沟通方式,进一步造成了事件的不可逆转。
这三点都是大忌,当出现了问题,我们需要的不是“捂盖子”,而是考虑后续如何改善。可以说,中关村二小的失败公关案例,完全是给所有的学校敲响了警钟,它甚至可以写入21世纪的学校教育史。
可能会产生什么结果
从结果上看,这之中有人赢得了这场事件的胜利了吗?事实上,结局恰恰是最糟的结果:各方皆输,包括孩子。
首先该家长在其中的操作带有非常不理性的成分。由于这次事件不是长期性的对孩子的羞辱,建立在偶发的情况下,实际上她有多次机会可以在做出一定的妥协后,经双方协商完满解决问题。但在其发文之前的很多天中,坚持提出的四点要求不愿放弃,尤其是对事件霸凌的定义不肯退步,造成学校进退两难。
对学校来说,一方面,做出这个定义意味着学校将受到直管部门的惩罚,另一方面,霸凌是一个教育模糊地带,在过往的很多年,无论是社会、学校还是家长对此皆没有清晰的概念,因此往往将之淡化处理。尤其是,本次事件处于霸凌的临界点,一定要做出如此定义,学校也不会甘心。
另外,如果一旦判定为霸凌,还意味着如同开闸放水,学校日后必须面对层出不穷的类似事件。在如今的形势下,几乎大部分学校都没有清晰的霸凌应对流程和心理干预人员,因此势必在长时间内不断面对纠纷和困扰。在大陆,这对工作沉重繁杂的学校来说,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。
那么家长赢了吗?
虽然在舆论上占据先机,但对于家长来说,其策略所要达成的核心目标,就是保护孩子。然而此时过后,必将面对更大的危机。比如孩子的入学和入学后在学校中的日常生活如何处理。无论事件最后如何定性,学校对该家长的提防无疑都会提上一个等级,极端的情况下,甚至有可能造成其在北京区域范围内无学可上。同时,孩子在经过修学和心理治疗之后,回到学校如何处理与同学之间的关系,以及同学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,都会成为一个难点。这极可能造成自我隔离或被动隔离。
对于加害方的两个孩子来说,如今也必然受到了周边环境的巨大压力。这种心理压力所造成的伤害,绝对不亚于受到伤害的孩子。同时,按照我们长期的观察,选择进行霸凌的孩子,往往他的家庭教育都是失败的,造成了他喜欢施加暴力的问题。
还有另外一个输家,就是社会舆论。当我们看到各种非专业人员和非专业机构,为了满足受众的情绪宣泄,而选择向学校和相关家长进行愤怒的指责,已经慢慢衍化为一种指向学校的“情绪暴力”,甚至有些文章高呼“以暴易暴”,最终造成了一种不理性的暴力情绪大范围蔓延。它很可能影响很多家长在日后处理相关问题时所采取的策略,进一步加重霸凌的暴力程度。
因此,这完全是一个人人都是输家的失败案例。我们从中看到了深深的撕裂。社会情绪的产生,首先源于对学校处理方式极深的不信任,其次是家长对学校方面的不信任,再其次则是学校与家长之间的长期沟通机制陷于无用,从而对家长也有极大的不信任。
也许最重要的是,我们应该如何从中吸取教训,在日后究竟如何避免这些问题?
应该如何处理霸凌问题?
现在,相应对策在网上流传甚多。我们想从这次事件中做一些简单的策略描述:
对学校:
第一,应该根据最常发生的危机事件,设置危机处理机制、行为准则。
第二,设立“霸凌”应对流程,搭建心理咨询平台。一旦接到投诉,不是去简单的解释为玩笑,而是通过一个流程,从学生个体的保密调查到建立多方委员会深度干预,以一个相对公正的结果进行定性。
第三,教师相应教育理念亟需更新。在法理、学理和相应处理策略上,都有专业的表达。
对家长:
第一,在家庭教育中,教会孩子自信自立,在遇到霸凌问题时,应该采取相对理智的策略进行解决。同时,告诉孩子家长是其后盾,一旦遇到霸凌,随时通知学校和家长,甚至警方。
第二,孩子遇到霸凌,首先要确定其性质,如果属于偶发性冲突,完全不必进行深度参与。其次,遇到霸凌问题时,应该有礼有节,保持清醒,本着为孩子未来考虑的动机,适当进行妥协。
第三,与学校建立常态联系机制,一旦发生问题,可以迅速处理,而不至于以情绪说话。
对社会:
我们期望以修复式正义的方式进行干预。
修复式正义一词由哈佛法学院Randy E. Barnett于1977年提出,强调“社会关系”的修复。澳洲大学犯罪学家John Braithwaite列举修复式正义的核心价值是:治疗重于处罚、道德学习、社区参与与照顾、有尊严的对话、宽恕、责任、道歉与修补伤害。
目前修复式正义是一种以社区为主体,透过召开会议、双方调解、当事人道歉、彼此宽恕、赔偿与服务、社区处遇等方式,回复犯罪所造成的当事人及社区的伤害,以求和平解决犯罪案件的仲裁制度。
简言之,修复式正义强调在犯罪发生后,被害者、加害者与社区主动参与谴责犯罪行为、要求犯罪者负起责任、补偿被害者与社区,以及使犯罪者复归社会的一系列解决冲突的过程。
修复式正义目前广泛应用在发达国家对校园霸凌的防制工作中,与既有惩处方式及管教辅导原则的最大不同在于,它应该更关心如何“修弥已造成的伤害及未来的关系”,而非“一直强调惩罚错误”。
换言之,我们期待社会应该从尊重与包容出发,从理性出发,一方面对霸凌不做妥协,另一方面,保护孩子不受伤害,由各方合力对霸凌产生的问题进行修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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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 | 小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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